煎熬之后，张浩终于闻到了钱的味道。

过去一年多，O2O将他带上云端，又让他跌入谷底，这个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小个子顶住了压力。

2014年底，K12（基础教育）在线教育O2O平台疯狂老师上线，10个月内完成了天使到B+的五轮融资，估值达到2亿美元。随即，疯狂老师开始了为期3个月的补贴大战，最多时每月给平台老师补贴20%的课时费，公司GMV（总交易额）从500万元飙升至1.07亿元。

不过，商战云谲波诡。

结束补贴之后，疯狂老师GMV一路向下。雪上加霜的是，资本寒冬降临，且没有回暖的迹象。作为疯狂老师创始人兼CEO，张浩眼看着不少同路人倒下。

“我想，完了，一切都完了。”张浩回忆。他形容自己那段时间就像个婴儿，每天晚上睡2个小时，起来大哭一次，接着再睡，“前一分钟还觉得拥有整个世界，下一分钟就觉得整个世界离我而去。”张浩和团队陷入了惶恐，他们不得不开始提前考虑商业化，而这比预期早了一年。

在疯狂老师联合创始人王学先眼中，张浩坚韧如沙漠中的骆驼，一旦选定新的方向，会忍痛斩断退路，逼自己往前冲。

创立疯狂老师之前，张浩做K12线下辅导近十年，衣食无忧，小有成就。嗅得在线教育的商机，便带领核心团队另起炉灶，将70%的股份转送给留下的人。

大学期间，张浩也有一段类似的经历。大三那年，本是化学专业的他，决定跨专业考企业管理的研究生。他在人才基地班，有60%的保送几率，为了彻底了断保送的念想，没有参加一门课的期末考试，终因挂科自动丧失保送资格。后来，他考研成功。

坚持让绿洲出现在了骆驼眼前。

6月16日，疯狂老师宣布获得1.2亿元C轮融资，由景林资本领投，腾讯、元熙等老投资人跟投。同时，疯狂老师完善“线上+线下”的布局，还与腾讯在K12直播领域达成了排他战略合作，赚钱的事终于有了眉目。

「 开局 」

张浩一直尝试突破自己的天花板，他会主动打破生活的静态平衡，在失控中寻找方向。

2005年，他在厦门创办线下辅导机构快乐学习，2015年前后年净利润4000万元，完全可以小富即安。但面对在线教育的风口，他却躁动不安。

在高度分散的传统线下教育培训机构中，新东方、好未来（学而思）像两艘大型航母，其他对手可以共生，但很难超越。在这个航道中，张浩选择认命，但他认为在线教育会高度集中，甚至前三名可以瓜分行业80%的份额。

现实的问题是，一个线下团队该如何下手？一些有互联网基因的创业者，依靠技术从搜题、题库等方向入手。起初，张浩也依葫芦画瓢，甚至开发了自己的搜题、扫题工具，但终因效率不高而作罢。

王学先回忆，当时根本不知道互联网行业该怎么玩儿，“本来是水中动物，不可能一下变为陆地爬行动物，至少需要一个两栖的进化过程”。

彼时，教育O2O大热，张浩打算做一个平台。O2O平台与疯狂老师团队的基因更契合，本质上看，搜题、题库是技术驱动的模式，O2O则是运营驱动。

由于此前张浩的人脉积累，2014年底到2015年初，疯狂老师即完成了百万级的天使轮和Pre-A轮融资，投资人包括IDG前资深合伙人章苏阳、PPTV创始人姚欣等。

疯狂老师需要先选择一个城市建立模型，并进行验证。当时公司在上海，但是否要从上海起步却让他们犹豫，几年前他们在此狠狠摔过一跤。

2008年，快乐学习在福建市场已经小有名气，年收入超过千万。第二年进军上海。未曾料想的是，28岁的张浩迷失在了灯红酒绿的上海滩。当时，他是一副“小土豪”形象，买房、买豪车、买游艇，一度家里的保险柜放的全是房产证。在心底，张浩也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随之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当时，他整夜失眠，站在阳台反复追问自己：人为什么活着。

另一方面，由于低估了上海市场的难度，盲目扩张导致快乐学习持续亏损，三年多亏了几千万元。疯狂老师联合创始人张剑遵坦陈，当时团队差一点就散了。

2013年，张浩开始自我调整。先去了一趟南极，就在海上漂着，与巨大的冰川对话。张浩意识到自己过度膨胀，以致远离了初心。回国后，他开始重新给学生上课，逐渐走出了抑郁。

再次抉择，张浩选中了临近上海的老家合肥，但难度却远比想象中的大，“三分兴奋，七分煎熬”。

2014年11月，疯狂老师团队进入合肥，快一个月时模型都没有建起来。当时，张剑遵负责线下业务，他说，“我们开始自我怀疑了，是不是不适合做在线教育。”12月初，疯狂老师将回家么社区联合创始人王雨豪、暴风魔镜CEO黄晓杰等人请到合肥，连续开了两天闭关会议，讨论互联网应该怎么玩儿，在线教育该怎么做。

疯狂老师希望用C2C的模式，让家长依赖公开评价，在线上为孩子找到最好的个性化独立教师，在线下完成辅导。其中，平台不收费，收入全归老师。

张浩以提升老师价值、收入翻倍的噱头在合肥教育培训机构挖人，他一个一个去谈，但很多人觉得他是骗子。起步很艰难，一个半月之后，他只谈下了7人。为此，张浩还专门办了一个签约仪式，希望形成传播效应。签合同时，又有3人提出要修改条款，未被认同后当场离开。

“那个场面很尴尬，当时我的心都碎了。”张浩向《中国企业家》回忆。他在心里默念：“你们一定会回来求我的。”后来，3人确实又回来了。

「 腾讯加持 」

凭借着努力与坚持，2015年2月以后，疯狂老师在合肥站稳了脚跟。4月，疯狂老师开始回归上海，同时向成都、青岛拓展。同在4月，疯狂老师完成了数千万的A轮融资，由腾讯前副总裁吴宵光领投。

5月的一天，腾讯的一个投资经理拜访张浩，二人相谈甚欢。临走时，他问张浩下周是否有时间，见一下他的老大。当时张浩本有一个以色列之行，就临时取消了。几天后，该投资经理告知张浩，第二天下午到北京见老大。张浩心里嘀咕，这位神秘老大到底是谁。

张浩赶到北京，老大现身，他就是腾讯副总裁及腾讯投资并购部总经理彭志坚。2008年，彭志坚离开谷歌加盟腾讯，数据显示，7年间他助腾讯参与了大约190亿美元的交易，腾讯在他主导下参与的交易至少有90笔。

张浩用半个小时讲述了自己的过往经历和对疯狂老师的构想。彭则开门见山，问他想要多少钱。张说1000万美元。“这是一件大事，1000万可能搞不定。”彭说。他提出投资2000万美元，但“动作要快，当天就签”。张浩一愣，回过神来后说要和兄弟们商量商量。

走出彭志坚的办公室，张浩立即赶回上海。当晚九点，疯狂老师的合伙人团队开始商量，直至第二天凌晨四点，最后决定接受腾讯投资。他们踟躇的原因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如果拿到了该怎么花。张浩用三个词形容当时的心情：兴奋、惶恐、期待。

疯狂老师完成了由腾讯独家投资的2000万美元的B轮融资，估值1亿美元。这笔投资从接触到完成，一共几十天。

接下来的事情，更是让张浩惊掉了下巴。

当时O2O广受资本追逐，虽然股市已经出现大跌，但威力尚未传导至一级市场。几家基金通过关系找到张浩，要做一个B+轮融资。当时彭也已经决定从腾讯辞职，打算做一个基金，并对参与疯狂老师的B+轮很有兴趣。当时彭的基金尚未成立，就一边募资，一边推进投资。

7月，疯狂老师完成了由鲲翎资本和分享资本合投2400万美元的B+轮融资，估值2亿美元。当月，彭志坚宣布辞职，成为新的元生资本的创始合伙人，元生资本旗下有两只基金，鲲翎和元熙。

「 点燃战火 」

2015年上半年，O2O在线教育平台在资本的助推下，竞争愈演愈烈，轻轻家教、跟谁学等平台高歌猛进，作为文化和教育中心，北京市场成为了拼抢的重点。

与疯狂老师相比，这些平台逻辑大体一致，但具体打法却并不一样。轻轻家教推出了所谓的TT2F（Tutor & Tutoring Assisant to Family）模式，即通过助教协助连接老师与学生、家长。跟谁学则是全品类，除了K12，还有艺术、体育、语言培训、出国留学等内容。

2015年6月2日，张剑遵独自背包北上调研市场。

北京的氛围让张剑遵耳目一新。他在北京地铁十号线海淀黄庄站附近转悠，白天所有咖啡厅人满为患，都在聊创业、互联网和改变中国；晚上，整个中关村灯火通明，凌晨四点很多楼宇还亮着灯。相较之下，上海张江软件园则是另一种情形，晚上十点以后，可能只有疯狂老师的办公室亮着灯。

“当时我就想明白了，中关村的速度是张江软件园速度的10倍。你在一个10倍的地方待着，哪怕弱一点，都是10倍的奔跑速度，在那边也就是1倍的速度。”张剑遵告诉《中国企业家》。第二天，他就打电话给张浩，力主公司必须整体搬至北京。

来到最核心的市场，再加上新融资到账的4400万美元弹药，张浩决定用钱搅动市场。7月，疯狂老师开始了大规模补贴，当月GMV飙升10倍，至5000万元。第二月，GMV继续翻番，达到1.07亿元。9月，课外辅导行业进入淡季，疯狂老师把补贴降至10%，当月GMV仍达到1.02亿元。

正如其名，疯狂老师在狂奔。

但与其他行业一样，补贴也带来了刷单，很多人认为疯狂老师的补贴助长了教育行业的恶，一时张浩和疯狂老师饱受质疑。疯狂老师内部成立了一个纪委，专门查处刷单行为。张剑遵感慨，虽然做了充分准备，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10月，疯狂老师停止了补贴。张浩表示，补贴至少砸下了几千万元。

狂欢之后，危机接踵而至。

停止补贴，疯狂老师的GMV毫无悬念地往下掉，10月7400万元、11月5400万元。那段时间张浩失落到了极点，一句话一直在他耳畔回响，“童话里都是骗人的”。更糟糕的是，资本寒冬降临，一批在线教育公司倒下了，据不完全统计，2015年关闭的在线教育公司远高于10%。

资本退烧之后，在线教育创业公司面对的一个尴尬现实是，由于缺乏商业模式，变现能力较弱，即便坐拥大量用户，若融资遇挫，资金链断裂，厄运就会降临。

现实逼迫张浩团队寻找一条出路，团队陷入了煎熬。

无数次，上午九点，几个合伙人坐在张浩的办公室里，先安静思考半个小时，然后讨论，没有结果继续思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直至凌晨，有时还会通宵达旦。

「 寻找出路 」

在疯狂老师的模式中，老师是核心。

张浩的逻辑是：K12教育中有三类老师，分别是公立学校老师、培训机构老师和独立教师，如今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选择独立生存的方式，做自己的品牌。课外教学中，痛点在老师，抓住老师就抓住了学生。疯狂老师决定围绕好老师打造平台。

但老师与学生线上环节完成之后，辅导在线下，其实老师与平台的黏性很低，也容易流失。

张浩有多位亲人是公立学校的老师，他又在辅导行业摸爬滚打十余年，因此非常了解老师群体。他们群居而封闭，每到一个城市，挖来几个学科的核心人物，背后就可能是几百名老师。于是，疯狂老师开始打造独立教师社群，为他们提供培训、互动、联谊等各种服务。同时，在技术端发力，2015年11月之后的100天中，其APP版本每周迭代一次。

这样，疯狂老师平台聚合了2万多名老师，30多万学生，进入北京、上海等十几个城市。今年3月，疯狂老师GMV再次突破1亿，但这依然无法解决商业化问题。

张浩与景林投资的管理合伙人王浩都在中欧商学院的圈子里，相识已久。景林一直关注疯狂老师，希望疯狂老师能改善教育资源分配不均和教师估值极度不公平的现状。在王浩看来，与很多在线教育公司相比，疯狂老师发展路径很清晰，也同样看好独立教师这支教育行业重要的力量。

6月，疯狂老师完成了景林领投的C轮融资。在一次次的头脑风暴中，疯狂老师也找到打造商业闭环的路径。

在张浩看来，当前中国的K12教育分为A、B两线：A线走的是课内学习场景完善的路线，以一起作业网、猿辅导等为代表，一般发展路径为题库、搜题、答疑、辅导；而B线则是疯狂老师等为代表的辅导平台，一般发展路径为O2O、辅导、答疑、题库。尽管两者演化的顺序不同，最终课外都将落在“辅导”这个“战点”上，因为其他环节赚钱的几率很小，用户的付费习惯在辅导场景中。

王浩则认为，从另一角度看，也分为A、B两条线，一条从公立学校切入，如一起作业网；另一条从课外辅导切入，大部分创业公司都在这条线。从本质上讲，这两条线不存在直接的竞争关系，因为所切的学习场景不同。辅导这条线上的公司会展开一场较量，但这是一个万亿级的市场，现在整个K12在线的渗透率还很低，整个市场大有可为。

于是，疯狂老师在其打造的独立教师社群中，紧盯名师，延展出超级名师孵化器和直播两部分，完善“线上+线下”的布局。

在线下，通过超级名师孵化器打造超级大班名师，老师与平台五五分成。张剑遵预计，暑期平台月收入在600万元左右；在线上，6月1日，疯狂老师推出在线直播平台“叮当课堂”，与目前常见的PPT直播不同，疯狂老师将推出多屏互动直播和演播室实景直播，同样名师与平台按照固定比例分成。今年暑期，张浩自己也会开设直播课程。在他看来，目前所有的直播形式都不代表未来，所以才要跳进去探索。之后，疯狂老师还会形成一个AI（人工智能）课程体系，为老师提供教研服务。

当然，这对疯狂老师会是新的挑战。张浩表示，疯狂老师2015年的战略是GMV、2016是收入、2017年则是利润。今年仍将全年亏损，但收入将突破6000万元，年底之前将实现单月盈亏平衡。

在王浩看来，疯狂老师进入直播领域后，不论技术方向还是流量运营的方式，都和过去不太一样，要走出自己的一条路，比较考验团队的学习、应变和整合资源的能力。

对于团队，张浩并不担心。

2013年他自己走出抑郁之后，也开始考虑团队的成长问题。当年，他带领核心成员去了一趟硅谷，参访了苹果、谷歌、Facebook等美国互联网公司，之后在美国西海岸自驾游三天，整个团队重塑了价值观。

张剑遵是同行者之一。“所有人都崩溃了。”张剑遵回忆，“近距离接触，才发现人家是在改变世界，而我们就是赚点小钱。”硅谷之行让团队开始自我升华，而做疯狂老师，就是“冲着改变整个培训行业的情怀来做的”。

此后，张浩在公司内部做了一个未来领袖成长营，在全国团队中选择成员，每两个月以游学一次的方式到访一个城市，请互联网大咖授课，促进核心骨干成长。如今，张浩依然持续邀请成功的创业者到公司与团队分享经验与心得。

技术方面，去年5月，PPTV创始人姚欣以技术顾问的身份加盟疯狂老师。

依照张浩的设想，疯狂老师与名师之间将形成一种经纪人关系模式，平台为名师提供各种服务，将名师打造为网红。为此，张浩还专门研究过韩国经纪公司的造星模式。“华谊兄弟成就了明星，但反过来明星也成就它。”张浩说，他希望能把疯狂老师打造成K12领域的“华谊”。